洪浩:抹平实际上就是回归物的本身︱冻土层访谈③
我的东西 - 圆之三 ,实物扫描 相纸,120x198cm ,2006
陈有为:那么你现在整体回头看,这十二年有结论吗?
洪 浩:没有什么结论。我觉得它跟自己生命的进程是一致的,生命在继续,生活在继续,而你生活在当下,都是最新的生活方式。扫描我每天消费的东西,我像记账似的,不用笔记,而是用扫描仪记,用图像的方式记账,呈现你消费本身的东西。而那个文字只是字,这个是实物,实物也是一种账,流水账,实际上作品的呈现也像一个流水账,因为它没有中心,没有重点,没有主次,就像生活本身一样,像流水一样,你的生活存在的状态是一天一天,就像流水一样,它没有哪天更重要、哪天就不重要,就是生活很正常的一个延续。所以这些物品就是一个生存的证据,就是我是这么生活的,我每天生活需要哪些东西来维系我的生活。它跟目前我们的关系,消费构成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,变成了每个人都一样,甭管你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,都是这么生活,全球化、消费主义带来的生存方式是完全一样的,包括我们现在用的可能跟美国人用的也一样,就是那些品牌,因为全球化在流动,它已经变成了我的生活就是所有人的生活,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的呈现。
陈有为:你在放这些东西的时候有选择性吗?
洪 浩:基本上都放。有一些可能个人信息的,以前还不太注意,现在比较注意,它也放,但把个人信息的码给覆盖掉,有些身份证号,或者说某些个人有关的。
陈有为:拼图的时候也是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次序?
洪 浩:每张的方式不一样,比如说这一张是按类走,比如筷子套都在一类,当然它也有这种疏密关系,比如说宽的旁边就搁一窄的,不是说宽的都搁一起,它还是有一定美学的秩序在,但是它还是按照分类走。
再一个,我是从一点开始走,没有整体布局,这也不可能有布局。这一点决定了下一个是什么,就找类似这个,比如这一点是这么空,这个空构成这样的空,它会有空档,有点像砌砖的方式,就是类似这样的错落,让它尽量密,没有空隙。这个空就决定了下一个你得找这么大的东西塞进去,比如这个缝。
陈有为:事物,物背后是事,你说的消费社会、全球化。你现在这十二年做下来之后,你觉得消费社会对人的改造从你的作品里能看出来吗?
洪 浩:这个我不知道,每个人看它有每个人的想法。他可能从一件里看不出来,你得从当年的那一年和现在的,它有一个过程,才能通过每年的积累,它可能每年和每年的变化不大,但是现在和十年前可能就有一定的变化,它是需要一个时间的维度在能够看出这些东西,一件肯定看不出来。当然我们现在看这是2017年的东西,我们已经过了十三年了,可能会有些品牌上的设计变化,有一些,总体来说维度可能还不够长,再拉。
陈有为:还是比较客观地呈现了你生活里面真实用过的东西。
洪 浩:对。摄影最大的是客观性,但是扫描比摄影照片还要客观,它有种绝对性。
陈有为:这个东西我年轻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拍过,但是选择的是摄影的手段,你当时选择扫描是出于什么样的一个考虑?
洪 浩:扫描,第一个,它有一种绝对化,因为照片拍摄有焦距,远近,还没法达到和原物1:1,因为这是缩小版,完全达到,证据感更强。再一个,它扫描很清楚,任何细节,因为没有景深,平铺直叙的东西特别多,不像照片,你还要放大,它还原真实不如这个。再一个,扫描还有其他的。比如你要拍一个照片,可能这清楚,你就想表达这,旁边都是虚的。再一个,人和它的接触,每件东西你得拿着它放上面,你和这个东西发生了身体上的接触。照相机当然也可以拿着拍,但是拍的时候起码不能接触,但是这个东西就在于它能够有人和它的接触,机器也是接触,你必须得和扫描仪碰在一起,也就是摄影里面打底片,但是接触印相是跟底片接触。
陈有为:所谓影像上的去中心化,又隐含了一个什么样的观点?你刚才说的奢侈品跟垃圾在我的平面是抹平的,最后是不是抹平到只是人的需求上?
洪 浩:需求实际上是一样的,对它都有需求,但是我觉得抹平还有一种价值上的抹平,就是平时我们看东西它有一个高低贵贱的差距,这个东西多昂贵,好像对于贵的你拥有的时候心里面就有一种优越感,便宜的东西优越感就没了,你对它也不重视,可能消费完直接就扔了,那种很贵的不可能扔,但同样你要纯粹的物,它是没区别,最后原子的构成,构成物的本身,物所赋的价值是人给的价值,而物本身没有,高低贵贱是人赋予它的,抹平等于是还原给物,我们又还原成自然的。黑的一个底,扫底的一个原因,扫描仪看到的和我看到的相反,实际上我看到这个东西,上面有商标,所有的东西都在表面,买的商品,那个点是人不爱看的,也看不到,所以它几乎什么都没有,这个几乎什么都没有和上面什么都有都是一个物,但我们就愿意看什么都有的那个,展示最好的一面,这后面是不被接触的,但它都是这个物,你没换成别的,所以我扫的时候就把它还原成物本身,就是它的材料。很多人不知道它是什么,但你能感觉这是塑料,那是铁的,或那是纸的,它也是一种抹平,通过这种抹平,它只剩下材料质感和形状,它也是一种抹平方式。回归,抹平实际上就是回归物的本身,它也是一种去中心化,或者刚才说的抹平。抹什么呢?抹价值观。
陈有为:这张图片,你把灰尘喷在一张纸上。成都的一个摄影师李俊也拍过,他把闲置的一个房子原来的东西拿走之后留下一个灰尘的痕迹。
洪 浩:他可能是能呈现一个物的形体,曾经的一个……
陈有为:痕迹。
洪 浩:它还是有物的。也是拿一张纸,就搁在屋里搁一年,它自然也是这样,当然我也是为展览,撒的灰,这是我搜集的灰在那撒,但是它的概念是扫灰,这是扫物,扫描灰,不管这个灰是怎么来的,因为我们对于尘,尤其北京雾霾比较大,比较脏,每天会接触,把它当空气了,它有一种无限的感觉,无数的物质,这可能一看也挺满,但你跟它比就差很远。这可能有个上千个,这可能就是几十万个,但是这种物最后也变成这样。
陈有为:这两个作品是在一个系列还是不同的系列?
洪 浩:应该是不同,但也有这种关系。比如这种琳琅满目的物质最后还会回到,尘归尘,土归土,土又回到物质,它有一种循环往复。这个东西之前它也是挖出来,所有东西的材料来自自然,采矿一开始也是,经过生产、设计变成一种我们使用的消费物。这个消费物废弃以后,可能变成废品垃圾架,它有回收,回收又化掉了,包括塑料,可能变成塑料颗粒,马上又没了,纸变成纸浆了,但它还没真正分解成尘埃,但是尘埃是一种更长的时间了,那个时间维度就更长了,几十万年,但它的确是真相,这种东西好像我们觉得是不可变的,这种东西永远存在,它只是在一个阶段里,时间长了,再经过多少年时间的锤炼又回到这种物质本身,这也是物质,都是物质,只不过它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这个。
陈有为:也就是粉尘。这几个作品你基本是用扫描仪这样一个方式。
洪 浩:方法一样。
陈有为:你平时艺术创作基本上是用……
洪 浩:我是按艺术项目的方式做,而不是非要做一个摄影。因为我现在每个项目用的媒介是不一样的,我现在有用实物的,也有油画的,以前第一个系列是版画,哪个最为合适的方法和它所展现的这种内容呈现得更恰当、更合适。
陈有为:现在影像不一定是照相机拍的,实际上就是当代艺术里面讲到的图像。
洪 浩:它实际上图像化。因为我们总是要找新的角度、新的可能性,比如摄影怎么做,我觉得让它变得能够有更不同的视角的认识,可能更需要一种更开放的思维。比如说扫描,之前可能没有开发出来,就没把它作为一种影像的东西,当时扫描仪就是一般作为办公需要,它也是作为一个呈现影像的方式途径,实际上它又有新的可能。因为摄影还要不断地进步或者前进,它总是要打破一些现有的局限,它自己的起来也是打破了它以前的局限才有了现在,总是在这种又破又立的过程中延续着自身的命运。
198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
198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
现工作和生活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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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有为
写作者,摄影师,摄影评论人
《中国摄影报》专栏作者